《小尘寰》(刘家凯x吴青峰)
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?
“刘家凯,你的菜?”
“嗯。”
就这里吧。
2010年的某一天,从利物浦回到台北,万众瞩目的庆功发布会上,茫茫人海中最漂亮的生面孔,同时吸引了舞台上主唱与吉他手的目光。
听起来像极了争夺戏码的前情与伏笔。
但实际剧情是,一贯怕生的主唱在得到肯定答复后,那么无所畏惧地,穿过人群走去,笑意亲切舒和到让自己都讶异。他表现得那么好,无可挑剔,迅速拿下了漂亮姑娘的名片。他微笑,告别,得意地转过身,把名片放进吉他手的掌心。
没人会深究的。为什么主唱那么清楚吉他手的喜好,一眼就知道这是他注定要爱的人;为什么不善交友的主唱自告奋勇,去搭话讨要一张无关紧要的名片,即使知道太过唐突的它只有蒙灰的下场。
吴青峰一笔一划,为刘家凯与刘太太的故事写下序章,亲手,把刘家凯的人生放回他手中。
那一度,为他所拥有的人生。
还给你,都还给你。
“喂,青峰。”
第一个音传入耳廓的下一秒,那边的喧嚣猛然消失殆尽,静得让吴青峰错觉听见了山雨前满楼满楼的风。趋利避害的本能拧成透明的线,缠紧了他的喉咙,没了发声的能力。
“喂?”
那边不依不饶,非要讨声回应。声音很低,呼吸一样又轻又温柔,带着慎重而紧张的涩感,听得吴青峰下意识放下手中的笔,坐得端正了些。
在期待些什么啊,莫名其妙。
“……明天记得吃早饭。”
停顿久到吴青峰怀疑是不是已经挂断了电话,他的嗓音才传过来,七个字咬的清晰又温柔,深情得不像话。
他沉默,细长的笔杆在指间辗转来回,阖眸想象着电话那头,空气中流窜着酒精与香水味,笑声、音乐,震耳欲聋,他手上乱七八糟的戒指被灯光映成晃眼的金属色。等那边的哄笑与调侃声小了,才放下笔开口。
“去死啦刘家凯,大半夜还在泡吧玩白痴游戏的人有什么资格讲我。”
挂断电话,他却调好了八点三十的闹钟,琢磨着早餐选牛奶煎蛋还是果汁三明治。暼了眼半成的词稿,目光又落在软乎乎的床上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这么听话,最终还是扑进了温柔的陷阱。生物钟颠倒的夜行生物,竟然真的在十二点睡觉了。
给他个面子嘛。吴青峰闭上眼睛,枕着令人心安的柔软气味入眠。
心情或是别的原因,一向起床气严重的吴·睡不醒·青峰比闹钟更早醒来,精神充沛地备好早餐。咬第一口煎成焦黄的蛋白,接起刘家凯打来的电话。
“喂,刘家凯你还没睡死过去喔?”
吴青峰满嘴煎蛋含含糊糊地问,听他那边慢吞吞地回答。
“……设了闹钟,要喊你吃早饭。”
“靠北,刘家凯你管我。”
吴青峰留心听着他那边迷迷糊糊,把枕头扔在地上的动静,从小声的偷笑变成开怀大笑。
“好啦保姆先生,我有在吃早饭,那你可以好好睡觉了吗?”
“喔……早安。”
“早安。”
吴青峰笑着,咽下最后一口果汁。
……
我们都不是神圣的。
私心贪念,是灵魂里携来的东西。
漂亮的、发光的温情,是碎金,是流银,是让人想要独占的一整座金银岛。越喜爱,就越想守住它,抓的越紧越慌张,靠的太近所以知道,总有一天,是要放的。
终究,不是你的。
所以会在教堂默声祷告,对神父痛哭忏悔。所以偶尔怯懦,放下一些,偶尔抉择,自我出卖。所以会把那张名片放在他的掌心。
轻轻地,将军。
明明早就想好了,闭上眼睛回忆起那一刻,怎么还是舍不得。当年,在绝望中疯狂中也抓紧了你的手,在长大后,在清醒后,却没了力气。
我放过你。
刘家凯从不让人失望。
他是身为吉他手,一定不会错的和弦,身为团员,一定在后方的身影,是忠诚的听众,有趣的朋友,合格的爱人。做乐团从不会拖延他的脚步,五官周正帅气,脾气温驯有趣的男人,每一个转折都把握得精准到让人羡慕。从剥削进入苏打绿,从摇滚少年变得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,捧着玫瑰花与香水口红,一派深情。取下乱七八糟的戒指,从此只在无名指留下刻着她名字的银光。
关注、约会、交往。
分手、复合、结婚。
他捧惯了电吉他的手,想握住一个人时,也一定不会放。他试着一个人也不辜负,就好好牵住了吴青峰交到他手上的姑娘。
婚礼那天清晨,吴青峰起的太早,穿着质地柔软的纯棉睡衣坐在窗边,看窗外落的薄雨像极了烟霞。如果不是令他讨厌的雨,高处会让他有张开双臂,一头栽进风里的冲动。沙发背上搭着最偏爱的衣服,倒不取决于昂贵或款式,只因为触感带来的无可替代的安心。吴青峰很慢很慢地穿上衬衫、外套,细心抚平了每一条褶皱,冷色系的正装被弃置一旁。
西装从来都不相衬他太瘦的肩胛,好像他就不该长大。
吴青峰坐在后排托腮看向窗外,听阿龚和阿福聊天。小威作为司仪早早拉着更细心的馨仪去做准备,刘家凯本是想让他唱歌的,却被吴青峰一句“唱什么唱,我是男方亲友又不是驻唱嘉宾”打发了。手机嗡嗡震了两声,手探进外套兜里,指尖却碰到了塑料质感的包装袋。
一颗被藏了很久的糖果。
浅绿的糖衣,放了小半年也没有融化或发霉,只有浓烈甜味一早散在了空气里,使它的口味充满未知。但吴青峰记得。是刘家凯给他的,只有他家门前有卖的糖果,不太常见的品牌。糖味有些粗劣,舌尖初接触碳酸甚至有轻微的刺痛,但后味很甜,有雪碧气水的奇妙口感。
昔日他一度钟情,刘家凯便每天买一小袋放在琴盒里,等练团时带给他。他把包装袋塞回他手里,不依不饶地数落。
“你不是讲还有别的口味吗家凯,干嘛就带这一种啊。”
刘家凯讨饶般笑,将糖果喂给他再把糖纸揉成一团。
“但是没有这个好吃啊。”
他含着雪碧味的汽水糖,再没尝过别的口味。
这是他们的时代,别人都没有邀请函。
吴青峰坐在座位上,拽着衣服的下摆,频频望向门外。——这家伙怎么那么慢,自己结婚都不积极。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时,浮躁的心忽然安稳了。
姑娘挽着他的臂弯,纯白的纱裙让她美得不可思议,两位新人的脸上偎着如出一辙的甜蜜笑意,这一刻世上再没人比他们更登对。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得他的肩很宽,让吴青峰发现苏打绿的吉他手已经是一个,可以扛起一片天,可以对另一个人负责的男人了。
欢呼中宾客们举起香槟杯,琥珀色的通透酒液摇来荡去,音响扩散开刘家凯轻快又愉快的声音,许下誓言。吴青峰想起那通象征着一切开始的电话——给我一束最漂亮的香槟玫瑰,今天我求婚。
于是他举杯,对着刘家凯的背影遥遥致意,然后仰头,前尘旧时、年少轻狂,一饮而尽,一笔勾销。
刘家凯啊,真是个幸运的家伙。
然后悄悄地,剥开那颗因为一直攥在掌心而半融化的糖放进嘴里。从酸涩开始,然后甜味在口腔化开,汽水味从喉管一路冷到胸膛,代替了一些别的东西。
后来他无意中又找到消失已久的牌子,兴起买全了三个口味,一路抱着小箱子回家,一颗一颗尝。橙汁味太淡,草莓味太甜,只有在汽水味糖果落在舌尖时,才缓和了眉尖。
原来他给的,是最好吃的那颗。
不疼不痛,焉能触动。
“刘家凯。”
他不在这。
“家凯。”
喊什么,他又不在。
“阿凯。”
你喝醉了。
吴青峰躺在床上,唇齿细语千变万化也不过是同一个人,念着,依稀还有汽水糖的甜味挥之不去。原来在意到极致,只是念念平时不曾出口的名字,都觉得心安。
是家人啊。他被一整天的欢乐与灯光绞碎了思考能力,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。合租的时候偶尔喝多,刘家凯会端来醒酒汤,他嫌弃的不行还是被逼着喝到一滴不剩,才被勉勉强强放过。现在一个人住,就是有这点不好。
还好他现在也不需要醒酒汤,也就孟婆汤说不定有效,或者一记偏方也好。
教教我,怎么抓住彩虹,怎么拥抱风?
很久很久以前,他做过个梦。
梦中他们是荆棘丛中迷路的旅人,行李失踪,跌跌撞撞,找不到出路。他们在慌乱中相遇,气喘吁吁,满身疲倦,却在彼此发亮的眼神中嗅到可以依靠的气息。没有牵着手,却相依为命,一起寻找水源捱过黑夜,肩并着肩。
他们是彼此安全感的来源。
醒来之后,他坐在黑暗中发呆,想更久更久以前,久到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,快乐与疼痛都被看在眼里,放大千万倍延伸进另一个人的骨骼,还要攀比一下谁疼得更多。那时候他想,等某一天,某一天他们再也没有任何感受,就是结束的时候了。
然后太阳升起,白日到来,他拨通安溥的电话。
他们背靠背坐在河堤边软软的草坪上,风打着转,轻柔得像一个吻。
“爱是什么呢?”他仰起头,脖颈与下颌构成清瘦的弧线。
“爱是花。”安溥回答,“含苞时意犹未尽,绽放了就美好到给人希望,荼靡时因为濒死而最美,枯萎了化作养分……总之,由生到死,都是很美的东西。”
吴青峰沉默着,清瘦而郁郁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个寥落的年少诗人,身子向前躬去,俯在膝盖上双臂环抱,不再依靠她。
“爱是一口井。”他喃喃自语,“让人活下去,也让深陷的人出不去。”
安溥站起来走到他面前,蹲下身,握住他的手,把自己的佛珠取下来戴在他的手腕上。
“不要陷进去。”
“陷太深的人,是要困一辈子的。”
来不及了。
就像梦里到最后他们也没走出那片荆棘林。
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吧,不比草木卑微。
明明我们没有迟到,感情没有迟到,可这世界的宽容与准许,一迟千年。曾经叛逆的仰仗,成了笑容后的沉默。忽然之间,再没有人开那些温柔的玩笑了。因为剥去玩笑的外壳,它是真的,在真实地、悲哀地、不可回避地痛着。
我愿意为了你违背规则,对抗世界,可就算如此,就算你我,也真的没办法改变什么。也心照不宣,也倾尽衷言,唯一不曾说出口的,只剩三个字。过去没有资格,现在没有意义。
这个世界不曾给我深陷的机会。
刘家凯也做过一个梦。
忘了哪一场节目,07或08年,安排了“初遇再现”的白烂情节,推脱不过,主唱大人嫌弃地撇撇嘴,伸出手冲吉他手敷衍地笑。
“你好哦,初次见面,我叫吴青峰。”
玩笑之下,他怎么看见了泪光。
“你好,我叫刘家凯。”
在出口之前,他仍觉得很假。这场相遇从开始至今已经过了那么久,哪里有重头再来的可能?时间只顾向前,从不理会他们被拉开的拥抱,握不住的双手,分离的指尖。其实很久很久以前,他们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。
可当再看见他不曾变更的笑容,“好久不见”脱口而出,真的有捕获了时间的错觉。就像是真的同时活在两个平行世界,一个世界满足欲望,另一个世界维持平衡,在一切崩盘后毫无顾虑地重启,把交情再延一口气。
全世界都在告诉刘家凯,永远有重来的机会。所以他就真的以为在选择题背后,其实是有撤回选项的。我永远有机会等你,对吧。
可吴青峰的笑容淡了,疏离地抽回手。
“没有了,刘家凯,哪有那么多机会啊。”
“难道你牵着刘太太,抱着小孩,还可以说等我吗?”
“我不要你等我,刘家凯,我不需要。”
“我不管你要不要!”
他疼痛的快要落泪,风呼啸着冲进他的胸膛,把一颗心蹂躏得摇摇欲坠,疼得无以复加,嘶吼着懊悔者的绝望。
然后骤然惊醒,飞机仍在平流层安然飞行,机翼给一团团白云划出尾翼,梦里惹他失控的罪魁祸首抱着手机,诧异又调侃地盯着满头是汗的他。
刘家凯摸着鼻子笑,笑这只是一场梦,就好。
原来不只是梦啊。事到如今,刘家凯忽然又想起来。原来是个预言,征兆,比梦残忍得多。
可真当它发生,却没有那么撕心裂肺的疼痛,只有突然空了一块的心脏,毕竟还有一线余地啊,毕竟他还可以是“吴青峰最好的朋友刘家凯”啊,他还是能站在他身边,哪怕不是以最渴盼的形式。
但是没关系。再等一等,快了,就快了,天就要晴了。这辈子不行了,就下辈子。
到那时,到世界允许时,承诺的、失约的、亏欠的。一并,加倍,补给你。我们不是蝉,但来生也不算特别远。
等到下一世,等到被允许,就告诉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