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難道從來不覺得好奇

《长生以白头》(刘家凯x吴青峰)

*架空设定注意
*极速长打注意
*建国以前可以成精注意



  刘家凯第一眼看见吴青峰时,就知道他应该是传闻中那个古怪又难以应付的小王爷了。

  

  ——毕竟正常人应该不会把自己挂在树上。
  ——还失手落进别人怀里。

  

  这是什么男女主角相遇的玛丽苏剧情?

  

  “不好意思喔,注定的事情我也没办法。”

  

  少年在刘家凯怀里扑腾了两下,勉强站了起来,揉着撞疼了的鼻尖。
  刘家凯懵着,没懂他的意思。

  

  他在阳光下眯起眼睛,沉默地看着这个比他矮了足有一个头的少年。清俊而瘦弱,身量不高,风吹动他宽大的长衫,像凭空长出一对艳色的翅膀,却衬得脊背单薄,站着就显得落寞。

  

  不太像刘家凯想象中顽劣跋扈的样子,反倒有寡欢闷在双眼里,安静的、瘦弱的,眼神迷茫得像只断翅的蝴蝶。在仰头对上目光的刹那,好像有亮得灼人的光一闪而过,又恢复了迷茫而柔软的模样。

  

  那一刻的光亮得像第一缕朝阳落在脸上,偶然的四目相对中,突然萌生出的那一种同类感,让他心有戚戚。

  

  神神叨叨的小家伙。

  

  

  “在下刘家凯。”刘家凯忽然醒悟过来现在四目相对的样子到底有多失礼,后退两步作揖下拜,姿态谦和。

  

  “吴青峰。”少年笑起来,如沐春风,朗然至极。


  

  这是第一次相遇。

  


  

  后来刘家凯才发现,他的府邸与峰王府虽看着在两个街区,但其实是背靠着背,只隔了两道围墙三尺窄巷。

  

  他这个质子,竟与小王爷成了邻居。

  

  

  旁人都说他孤僻,可刘家凯的印象分明是他笨拙或敏捷地翻过围墙,带着一身泥土来找他,装神弄鬼一番,然后献宝似得打开手掌,让刘家凯看他新得到的精巧器物。

  

  他明明是个自来熟。刘家凯费力地修理着被折断了翅膀的木头飞鸟,突然想。或许看出了一些不同,一些偏爱,只是不明原由,就不肯承认。
  ——只是缘分而已。他想,如此肯定。

  

  

  他们的交流局限在很小的范围内,几乎是吴青峰单方面翻墙来访,加上刘家凯刻意避免客人来访的可能性,这份友情一直被藏得很好。

  

  因为这能让刘家凯更安全,或者只是他不愿分享的幼稚情结。

  

  可纸怎么包得住火。
  吴青峰这种闹腾性子,怎么久藏得了。

  

  元宵节的灯会一向最热闹,不爱出门的吴青峰不知道怎么有了兴趣,非要拉着他一起去。

  

  他细白的手指攥着刘家凯的衣袖,随意敷衍着其他权贵谄媚的招呼,只是拉着刘家凯大呼小叫地到处乱跑,丝毫不介意他人探究的眼光。他的眼睛映着万千灯火,辽阔广袤的人间光明都在其中,他好像热爱着一切,又毫不在意地放过去,好像很早以前就不在乎这浮世了。他的眼神翩翩如蝶,不落在其他人身上,只在刘家凯与阑珊灯火间睃巡。

  

  刘家凯顾及身份,本想低声劝他保持距离,看他孩子般一派新奇,还是作罢,任他拉着东走西逛,干脆再不顾忌,一心一意玩起来。

  

  

  于是质子成了“小王爷的刘家凯”,有些轻蔑而嘲讽的,将他降成附属品、装饰品,比作尚还新奇的异域玩具。他面上还维持着平静,却早被看穿了心中的忿忿不平。

  

  “跟我放在一起让你很不开心喔刘家凯?”
  “……也没有啦。”

  

  

  召见比刘家凯想象中要更迅速一些。

  

  中秋节的第三天,自打来这儿开始就从未被召见过的刘家凯第一次见到了当朝皇上。

  

  “你与小王爷,关系甚好?”几句官话寒暄后,话题终于回到了正轨。

  

  “是的。”他恭恭敬敬地回答,脑海中闪过他喝醉酒那次,露出的漂亮而绒毛厚实的猫尾。

  

  他是妖怪这件事,有多少人知道?刘家凯忽然忐忑起来,为吴青峰未知的命运。

  

  “……你都知道了?”高位者忽然开口又问。

  

  刘家凯一震,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,看见如出一辙的无奈与叹息——宠溺而存疑的眼神,让他确信他们在为同一个人保守着同一个秘密。

  

  “是的。”于是他迅速低下头,供认不讳。

  

  “……他不是猫妖,一开始我也以为他是。”男人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,以一种淡淡的讲故事的口吻,“后来我查遍古籍,才知他其实叫朏朏,你该在《山海经》中见过。‘有兽焉,其状如狸,而白尾有鬣,名曰‘朏朏’,养之可以已忧’。”

  

  刘家凯第一次知道这些关于他的事情,静静听着。

  

  “朏,月未盛明之意,配极了,是不是?”

  

  “……他是我们的福气啊。”

  

  听着他怅然若失的语气,刘家凯终于明白了。
  为什么吴青峰可以肆无忌惮却从未受过处罚,为什么身为王爷的他只有含糊不清的身世,其实都是知道的。所谓王爷,不过是给他个名正言顺的方便身份而已,他是自然长养的灵物,怎会被朱墙束缚?

  

  不过是想留住他,仅此而已。

  



  觉得再追究下去事态就会脱出控制,于是刘家凯直直地跪下去。那一刻他或许听到了一声叹息,又或许没有。

  

  寒气循膝入骨,他才觉醒已经入秋,在异国他乡,已经住了整整四年。机械地启唇,以最波澜不惊也最诚恳的语气,说出早模拟了千万次的请求。

  

  “请,陛下赐婚……”

  



  

  “应该的。”听完刘家凯语无伦次的话,吴青峰极安静地点点头,理所当然的模样,乖顺,甚至像赞许之至,“阿纯人很好,又能帮你。”

  

  可刘家凯没来由的,觉得这近乎于一种背叛。他看的那么清楚,一眼洞穿他的秘密,从头至尾知悉的彻彻底底,只是不愿拆穿。

  

  四年,他们把彼此了解的清清楚楚。

  

  正如刘家凯看见低垂的眉眼与暗淡眸光,就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坦然,笑容全都是强撑。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这么忍心。或许他唯独不够了解自己。

  



  “讲个故事作为结尾吧。”他笑起来,坦坦荡荡。

  

  “……从前有一只特别贪玩的猫,总爱到处乱跑,抓蜻蜓,扑蝴蝶,唯独没有朋友。但他不太在意,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。有一天呢,他无意中闯进了一间破旧的房子,看见一个蒙尘的瓷瓶。”

  “昏暗的光线和飞舞的尘埃中,他一眼就看见了他。他不知道那是否名贵,只是觉得喜欢。神奇的是,那个瓷瓶竟然拥有器灵,猫儿第一次和别的生灵交流,他那么喜欢那个瓷瓶,喜欢他的温和有趣,于是留了下来。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。”

  “后来这间房子被人发现了。所有东西都被细细擦拭了一遍,瓷瓶焕发出内敛而古朴的光。他是个多漂亮多名贵的瓷瓶啊。于是一位商人来了,把瓷瓶买回家,作为生辰礼物赠予他的女儿,摆在了闺房中。”

  “猫妖很厉害。他可以时不时溜进去,和他悄悄说一会儿话再离开。直到某一天,猫妖上山见老朋友,回来时看见铁骑踏破城墙,整座城池满目疮痍,商人家被洗劫一空,而那个因为太大而带不走的瓷瓶,变成了一堆拼不回去的碎片……猫妖再也见不到他了。”


  

  他停下来,故事结束。
  刘家凯好像懂了,又好像没懂。

  

  吴青峰,他是…故事里的那只猫妖吗?那他呢,他在故事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?路人?商人?还是……那只瓷瓶?

  

  “……对了一半,”好像猜到了刘家凯的想法,吴青峰笑,却无限苦涩。像只活了几百年的大妖怪,精明而世俗,俯瞰终生,骄傲的不像话。“我不是转世,这也不是第二世。”

  

  “那是……”刘家凯的心忽然沉了下去,疼痛得难以呼吸,分明是看到了一点光亮,却灼眼得让他不敢触碰。

  

  “几百年,你转世几回?”他扬起头细眯着眼睛,像陷入回忆的神情,“记不清了。”

  

  “刘家凯……你个破花瓶,怎么那么能跑……”
  “我为了找你……”
  “多不容易。”

  

  他轻笑一声,复抬头直看向刘家凯,再不刻意遮掩的眼神中尽是落寞,因隔着几百年的时光而蒙翳,灰暗了些许。
  他叹着气,把几百年一次又一次的寻找、奔赴、苦难,轻成了几场“不容易”。

  

  世上最强烈的希望,就是“一线希望”。一只大妖怪,怀揣着那一点希望,固执地将承诺守候成永远,成了“擅长到来”的家伙,无条件寻找“擅长离开”的他。

  

  “青峰……”刘家凯极其艰难地开口,却不知能再说什么。

  

  对不起?如果真把这几百年的苦寻与执念添上愧疚,无疑显得太过浅薄而轻贱。他试图从碎片般的记忆中打捞出一星半点,却只有汹涌而极致的情感决堤,让遗忘了一切的他手足无措。

  

  他知道这场付出不为任何回报。
  所以就更是无以为报。

  

  “干嘛搞得我很苦一样,刘家凯,脑内停一下好吗?”吴青峰突然笑起来,不谙世事的美好,却有一种短暂的,是假象的错觉。

  

  “我当然也有遇到很多人啦。比如隔壁明日山的小玉米蛇,她和我超有默契的!我们可是灵魂伴侣。还有山上的小白狐和他男朋友小豹子都很可爱,啊,我还答应了要给孟极弟弟带帝休的果子,百灵姐姐还说要带我去……”他突然掰着指头把几百年的趣事向刘家凯一一细数,絮絮叨叨个没完。

  

  其实,也不止是在等他。知道他有过得很好,刘家凯忽然释然了,也配合得笑起来。

  

  

  吴青峰讲得兴起,拽着他去了书房,从右首第一个木屉里拿出一叠整整齐齐好几张破旧地图,皆为手绘,十几张,刘家凯一张张看过去,竟无一重复,覆盖了大半国度甚至远及他闻所未闻的疆域。

  

  旧的,破的,用未知的颜料写满了小字,最显眼的是朱砂勾出的圈,大大小小,粗略扫过竟是有数十上百个。

  

  吴青峰的指尖循着纹路摹画,兴高采烈地讲述一路的趣事与风土人情,还有山间百年的木魅精怪。可刘家凯什么都听不进去,因为他明白这些是怎样的地图。



  刘家凯几乎能想象他是怎样把地图展开又折好,孑然一身,没有行囊,独自闯过几万里云和月,朔风南风,茫茫白雾和雪,峭拔而棱骨高傲的陡峰。跋山涉水,来寻他。

  

  甚至破损的夹缝间,仍留有他闯过的几万里黄沙中的几粒,刘家凯用手触碰,粗糙手感硌痛了他的心。
  他年轻的,堪堪加冠之年的心。

  

  

  “你说,为什么是胐胐?”

  “大家都想长命百岁,可活得长有什么好的?”

  “我想做天地间一只蜉蝣。”

  “朝生暮死,一生就一天那么长。爱了一天,就算爱了一辈子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哎呦,命嘛,反正没有事情做,就当作锻炼好啦。”

  “活的长也挺好的……”

  

  最后一句,他望向天际眼神放空,像在喃喃自语,又像是说给刘家凯听。

  

  一生算得了什么。
  你还有很多的来世,我还可以找你很多个来世。



  他没说的,刘家凯都知道。无声胜有声。

  

  

  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。

  


 
 

  三月后,公主大婚。百里红妆从城墙直排进来,锣鼓喧天,华丽得不像话。高大英俊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,一袭红装,骄傲又挺拔地,迎娶他的新娘。

  

  如今的他不是卑微低贱的质子了。
  旧王与储君双双病逝,他是异族的新王。

  

  异族之王与当朝公主,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宴席上王公贵族几乎到齐了,管家高喊的随礼简直是搬来了整座珍宝阁,奇石墨宝珊瑚树,珠钗画屏夜明珠,尊尊件件,极尽奢华。

  

  许是知道关系特殊,小王爷的名号被排在最后一个,管家清清嗓子,高声喊着——

  

  画卷一副。

  

  接着他停下来,有些诧异地眨着眼睛,疑惑为什么只是如此薄礼。宾客间蔓延开窃窃私语,八卦着他们之间的故事是否与背叛利用这样辛辣的字眼有关。而刘家凯对此充耳不闻,他只是走下去,唯独捧起那卷画轴,细细端详着。

  

  片刻后,他抖开卷轴,看见里面的画面——

  

  一只漂亮的猫儿,狸花纹白尾巴,绿宝石似的瞳仁。男人跟在猫儿后追着蜻蜓,背后是青山如黛,浮云薄雾。

  

  “俗客眷南风,吾情寄蜉蝣。
  绵峰方万寿,长生以白头。”

  

  

  他看到了。
  那只漂亮的猫儿,失足跌进瓷瓶中的笨拙无措。
  他想起了。
  那个古怪的少年,落入他怀抱时的笑意与怀念。

  


  一如既往的,猝不及防的,命运一般,闯进他灰蒙蒙的世界,成为一抹亮色。

  

  

  他没说的,刘家凯都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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